申嘉湖高速与乍嘉苏高速观音桥枢纽的互通桥底下,每天都有工程车拉来废弃的建材倒在这,附近居民也将这当成了天然的垃圾场。
台风一来,暴雨将这围成了一个巨大的泥潭。
有个男人躺在地上。
他光着的身子上裹着泥浆,皮带解开了,身边是深深的车轱辘印。
捡垃圾的人清早发现了他。他是谁?怎么会在这?
罗喜:嘉兴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法医,45岁,入行21年。连续三届被评聘为浙江省刑侦行家,荣获个人三等功一次。
棉毛裤
看上去,这个男人脸色灰白,有点浮肿,两只手紧握成拳头,搁在胸前,手上皮肤皱皱的,被水浸得惨白。
这是2014年9月26日,台风“凤凰”刚过去四天,天气转晴,气温回升,但还没到穿棉毛裤的时节。
罗喜一高一低地踩着垫着的砖块,蹲在边上:男人穿着白色运动鞋,鞋底沾满泥土,里面是灰色袜子,外裤卷着裤脚,拉链拉开,里面还穿了条棉毛裤,裤子被泥水浸泡得看不清颜色。
外裤口袋里还有些钱,6张100元的,还有五十元、二十元和五元的各一张。在他身边地上,一张手机贴膜、零散的玻璃碎片,一副碎掉的眼镜,两根包着塑料纸的皮带散落,一棕一白,这些是他的东西吗?
罗喜的头顶上发出嘎哒嘎哒的声音,罗喜抬头看,桥的中间有条缝,桥上的护栏将它隔成了一张网,飞速旋转的轮胎从头顶碾过。
解剖
此刻,他躺在解剖台前,清洗之后的他恢复了生前的样子,肿胀的脸难掩秀气的模样,胡子稀松地在唇边撇成八字。
他个子不高,手和脚的皮肤都皱了起来。是连日的暴雨让他变成这样的吗?台风前,他就死了,被人扔到了这里?
他的胃里,有些灰绿色液体,也许死亡突如其来,他还没来得及吃东西,冷气房里,罗喜手里的柳叶刀发出嘶嘶的声音,关于他的世界逐渐清晰。
全身上下没有特别大的伤口,身上有些横七竖八的淤青,有的地方表皮脱落了,最长的一条有10多厘米长,皮下有点状出血,只要针一刺,还能流出黑黑的血来——是生前不小心磕到什么地方了吧?
他头颅内部没有出血,颈部前侧肌肉没有出血,只是在胸腔内有些出血,但大腿两侧和臀部的肌肉皮层里,像熟得已经开始腐败的番茄,囊肉变得模糊不清,用刀一剖,红色汁液四处喷溅……
是被人打成这样了?
身份
罗喜和同事再次走到桥下,尽管四周拉起了警戒线,但还是无法阻挡工程车的进入,台风过后持续的酷热,前几天还黏得踩在上面脚都拔不出来的土壤已裂开了一道道口子。
如果地上的皮带、眼镜这些东西是他的,那么还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落下了,被垃圾埋起来?
罗喜卷着裤管,拿着铁锹,挖开半人多高的泥堆,大家干得汗流满面,太阳快下山时,发现了一根手机数据线和一个充电插头。
惊喜被点燃的一刻是,在附近的泥土里,还有一张身份证和银行卡。经过核对,银行卡的主人就是身份证上的人。
和躺在殡仪馆里等待认领的他,是一个人。
官司
他的老家在湖北宜昌。
他家有两个孩子,他是弟弟,姐姐在温州乐清打工,他生前在苏州吴江打工。前几天他回过老家,为了一起官司。
他前两年回家过年,和朋友走在路上,结果被人打了,对方逃了。
伤好后,他又回去打工了,“说起来真是个乖孩子,不跟人争什么的”,姐姐说,她从9月24日晚上开始就打不通弟弟电话了,她以为手机没电了吧,等到第二天,还是打不通。她有点着急。
前几天,弟弟回老家就是为了当年被打的事。对方抓到了,法院开庭前,问他愿不愿意接受调解,他还和姐姐商量,说要对方赔钱算了。在电话里,他还说假如得到这笔赔偿,大概有2万吧,他想留一点给父母,剩下来的就存起来,他已经23岁了,在老家,也到了该讨老婆的年纪了。
“回家了五六天,事情就办好了,当庭调解,对方说赔1万3千元”,姐姐说,弟弟也没反对,开庭没多久就散了。
姐姐说,弟弟开完庭,就去了趟武汉,和同学聚了下,9月24日上午,弟弟上车的时候还跟她说,他晚上就到吴江了。
会不会是他们表面同意,暗中跟踪他,要把钱拿回去,把他打死了?
隔离带
疑虑在罗喜脑海闪过。
他胃里没什么饭糜之类的东西,这是一个节约的年轻人,所以他最后选择了坐长途大巴,从武汉到吴江,要十五六个小时,车费大概是一百五六十元,比高铁便宜一半多。
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嘉兴呢?
真的是被人打了,扔到了桥下?
当罗喜再一次站在桥下,头顶的缝隙狭窄而悠长,是上面的桥中间的隔离护栏,阳光穿过缝隙里照下来,被护栏的影子切割成一块块的,车轮轧过桥面发出的声音,在空旷的桥下回响,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爬上桥,站在桥上,这是一条四车道的双向公路,中间就是隔离护栏,护栏一侧是2厘米高的马路牙子,马路牙子上有一根钢管。
站在桥上往下看,桥面到桥底有8.8米高。隔离带,并不像在桥底往上看的时候那么狭窄,有七八十厘米左右宽,用来隔离的铁栏杆看着像是把这条护栏围成了一个个洞。
难道是?
不会不会,罗喜心里一紧,这个答案或许过于尖刻了,可是它却那么清晰地掠过。
脚印
这是罗喜再一次端详解剖台上的这个年轻人。
他的两边股骨头骨折,右边的坐骨骨折,腹膜有淤积的血……
在桥附近大约100多米的地方,就是王江泾高速服务区,在高速服务区的监控资料里,9月24日晚上8点多,有个黑影在这里走着……
罗喜回到桥上,护栏带钢管上的一处擦痕,最后证实了罗喜那一闪而过的直觉:浅浅的,像是脚印,和小伙脚上的鞋子一样长。
真相
所有的现场都意味着消失的过去,也意味着一切真相,都只能凭借蛛丝马迹推断出来。
那天夜里,也许是坐车久了,昏昏沉沉,车子已经开到了王江泾高速服务区,小伙下车才发现到嘉兴了。
司机告诉他,已经过站了,如果现在往回走也来得及。小伙下车,他想穿到对面,夜里,公路上车不多,他想往回走一点路,就可以下高速了,下来再在路边搭个车。
他跨过脚,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身体腾空了,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爬不起来了,他想拿电话报警,可找不到……
罗喜在鉴定书上最后写着:他是属于高坠,他双脚着地,所以头部没有损伤,他的脚在有积水的泥地上着地,骨折导致缓慢出血,无法动弹,出现休克症状直至死亡。这中间他曾经有挣扎,因为疼痛激发,他可能脱掉了衣服,解开了皮带,也可能皮带是在坠落的过程中自己散开的。
来源:都市快报 作者:记者 杨丽 通讯员 王建芳 摄影 方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