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叔岩的坚守是根于对自然深深的爱。(资料照片)
章叔岩/摄
12月2日,清凉峰起了雾凇,天冷下来了。
章叔岩看着屋后的梅花鹿换上“灰装”准备越冬,心里也踏实很多。他可能是最懂清凉峰的人——28年间,他大雪里苦苦觅鹿,坐实清凉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地位;他“驯”鹿,把一个高度濒危物种逐渐恢复“元气”;他还想放鹿归山,聆听呦呦鹿鸣于野的原始美好……
在这个杭州最大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也是被法定的“无人区”,章叔岩除了华南梅花鹿之外,还有着自己的好朋友:满塘蟾蜍、交配的鹿蛾、偶尔邂逅的中华虎凤蝶,还有受伤后被治愈放飞的白鹇……
一年365天,这位清凉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千顷塘保护站的老站长,起码有330天会驻扎在海拔1000多米的山上,“我们基层的人,就是坚守。守到我退休了,我就来做义务工,能够守多久,就守多久。就是出于对自然的爱,真正爱自然后,就不需要回报了。”
寻鹿于雪野
章叔岩起初拍摄华南梅花鹿,是基于科学保护之上的学术研究。
1998年,还是省级自然保护区的清凉峰要加码申报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其中提到了保护区内有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华南梅花鹿——而当时全球野生华南梅花鹿种群数量不足1000头,属极度濒危物种。其间,有北京的专家提出质疑,“你们这里,到底有没有野生梅花鹿?”
因为没有影像资料,这种质疑始终未被打消。在千顷塘保护站已经工作近10年的章叔岩有些“不信邪”,“这里是肯定有华南梅花鹿的,听说过,也见过,就是没拍过。”
自此之后,章叔岩买了相机,踏上寻鹿“苦旅”,“那时候,刚去拍梅花鹿的时候,经常要在雪地里趴窝半天,一动不能动。这东西怕人,机灵得很,一下子就没了。”
几乎跑遍了千顷塘的每个山峰后,在一个雪天的早晨,章叔岩和一头梅花鹿“偶遇”了,“当时就很激动,手又冷,因为相机是手动的,对焦对不准,照片拍虚了。”
不过,这次之后,章叔岩又买了一台摄像机,“如果有动态的影像资料,就不怕虚了”——章叔岩的妻子刘冬莲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买这台摄像机,要花好几个月的工资,老章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答应去买了,他高兴得像个孩子,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现在讲起来,章叔岩觉得,有过第一次拍鹿经历,后面的拍摄,就不怎么难了,“拍着拍着,你就熟悉了大山的脾性和梅花鹿的脾气,知道它们会在什么地方活动。”
后来,章叔岩把自己拍摄梅花鹿的影像资料全部交给了评审小组,这些资料成为清凉峰申报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重要砝码。
“驯”鹿和放山
千顷塘保护站办公楼后面有一块百亩山地,里面散居着50多只华南梅花鹿。
每天傍晚在半山腰喂食时,只能去一个人,其他人都躲得远远的,怕吓到了这些丛林里的精灵——不过这些梅花鹿,已经完全不怕章叔岩了。
章叔岩说,“我们花了7年时间,把清凉峰野外的一些华南梅花鹿,引导到我们的半生态繁殖区。现在数量是越来越多了,和我们也熟悉起来。”
2002年,章叔岩他们有过成功救助野生华南梅花鹿的案例——当时山下村里有个农妇,把野外刚出生不久的梅花鹿抱了回家,后来发现养不活,就送到了保护站。
“天气很冷,我们心里也没底。晚上陪它,给它喂奶,还好,这只梅花鹿后来挺了过来,我们还给它取了名字,叫‘倩倩’。这是我们第一只救助成功的野生梅花鹿。但野生梅花鹿的救助很难,后来又有一次,没成功。”
不过,熟悉有熟悉的烦恼。章叔岩对这些甚至有几百斤的“大物”,从来不设防,“有一次有头成年公鹿发情,就这么‘直扑扑’顶了过来,把我这个老腰疼的,躺了好几天。”
这种尚处于野性放养的“驯”鹿,实际上比圈养更麻烦——而圈养也并非科学保护本意,“你们在动物园可能看到有些梅花鹿很温顺,但这些家伙不一样。你要去抓它,它会受惊吓甚至死亡,另外,也真的很不好抓。”
当然,这个如今在半生态繁殖区逐渐壮大的种群,未来还可能被放野归山。章叔岩说,现在和浙江林业厅正在做一个“濒危野生动物救助项目”课题,至于怎么放,放到什么地方,还没最终决定,“但放鹿归山才是保护的最终目的,毕竟它们是大山的孩子。”
无人区“法则”
千顷塘保护站地处清凉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核心区,而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自然保护区条例》(国务院令第167号)第二十七条第一款规定,禁止任何人进入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
章叔岩说,我们这里就是“无人区”,一般有科研需要,才能进来搞调查活动。按照规定,真的有人来搞调查,还要经过国务院有关自然保护区行政主管部门批准。
坚守这片杭州的“无人区”,章叔岩同样有着自己的心酸、苦闷甚至愤怒。去年11月,与清凉峰毗邻的安徽宁国某村的老王,特意来“放吊”——一种用绳索、树干等制成的陷阱。不幸的是,一只野生梅花鹿左前腿被吊住,巡山人员发现的时候,它的整个躯体呈半悬空状态,正在不停挣扎。
“是头小公鹿,当天晚上就死了,可能是因为肾上腺激素短期分泌过旺导致器官衰竭,”章叔岩回忆称,“它那种惊恐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记不了。”
后来这个隔壁“老王”,被判了刑。“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盗猎不像以前那么猖狂了,但还是有人会偷盗。从以前的‘放吊’到现在的‘钢丝’,我们见到一副拆掉一副。这里就应该是纯自然的。”
这些年很让章叔岩愤怒的,是一批批不守法闯入核心区并且“安营扎寨”的“驴友”。他现在讲起来,还有些“气急”,“他们觉得我们做这些事情毫无意义,甚至还要和我们打架。但对我们来说,不管他们怎么想,都要坚守好、保护好这片土地。”
在这片土地上,28年来,章叔岩一直寻找着自己的快乐,比如,拍摄数量不多的中华虎凤蝶——此前,学术界一直认为,只有南京的紫金山和浙江天目山等地有天然的中华虎凤蝶分布——“有天中午从清凉峰上下来吃饭,突然,眼前有黄色的东西飘然而过。几秒钟后,落在前面刚发新芽的林木下,我一看是中华虎凤蝶!追了好几年,就这么好像不费工夫地拍到了。”
还有千顷塘保护站水库春季满塘的蟾蜍,也是章叔岩喜欢拍摄的对象。从岸边拍到水里,但章叔岩不允许任何人带走任何一只蟾蜍。“你知道吗,春天时候,满塘蟾蜍求偶的自然现象,真的很让人震惊。我有个想法,就是要把清凉峰自然保护区的多物种,拍摄一部像BBC的纪录片。”
问及章叔岩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他说,“有次自己上山,忽然从山坳里跳出5只梅花鹿,又像精灵一样消失了。这让我很快乐,那是一见钟情的缘分。”
而在章叔岩和他的伙伴们守山的28年里,这个杭州的“无人区”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2010年3月2日深夜,清凉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首次用红外触发式相机拍到了3只雄鹿正在顶角,及至去年年底,58台红外相机悄悄为它们拍下10万多张照片,成为研究这个高度濒危物种最珍贵的影像——如今,清凉峰这个曾被专家质疑的“无鹿之地”,自由生活着大约250只野生华南梅花鹿,呦呦鸣,食野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