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杭州9月16日讯 江南老街的早晨，细雨裹着的油条香飘满了整条巷子。踏着抹上苔藓的青石板，沿着古朴悠然的元宝街，定格一庭院前，上书“左邻右舍”——杭州上城区紫阳街道上羊市街社区居委会，到了。
推门而入，豁然开朗，三两居民，围坐议事：居民小组长和社工、物业负责人围绕电动车充电桩安装方案各抒己见，居委会委员在调解因房屋装修引发的矛盾，居民代表正在为中秋节活动出谋划策……组合不同，却有一个共同的主体：居民。
这两个字，也构成了上羊市街的发展底色。70年前，200多位居民代表在这里选举出了新中国第一个居委会，标志着中国基层组织建设的一个新起点。自此，上羊市街一直在基层自治工作中不断激发居民参与社区事务的主动性和积极性，变“要我参与”为“我要参与”，努力实现居民自治迭代升级。
初秋时节，记者穿行在这片古城坊巷，听家长里短，看转角变化，探寻每个寻常日子里的治理密码和幸福故事。
从10到3800
人人都是大管家
王雅琴特别恋家。出门买个菜，步伐会不自觉越走越快；外出办个事，也会精打细算，目的是用最少的时间办最多的事……
有人“看不惯”，劝她退休了节奏不用这么快，更有人开玩笑，家又不会丢了。但55岁的王雅琴却不以为然地回应说：“我在社区担着职务呢，要尽到责任。”
她口中的“职务”，是在一个住着10多户人家的庭院，担任“邻里值班点”的负责人，办公地点就在她家。
别看“官”不大，责任却不小。除了调解邻里纠纷、家庭内部矛盾外，临时代管小孩、帮忙浇花收衣等也是常事，甚至还有居民把家中钥匙放在她那儿。这不，前几天，小院里的一个奶奶带着孙子出门玩，忘了锅里还烧着菜，幸好王雅琴看到了冒出的浓烟，一路小跑到几十米外的社区，找来专业人士及时处理，才避免了一场火灾。
“你看，‘恋家’多重要。”在上羊市街，和王雅琴有共同想法的，还有100多人。2009年9月，为了在居委会和居民之间搭起一座桥梁，社区党委发动党员成立了第一个“邻里值班室”，共有20多名成员。如今，成员已经从党员、居民小组长发展到普通居民，“邻里值班室”也像一棵大树，3个分值班室、上百个值班点已延伸至社区的每个小区、每个庭院、每个楼道，串联起了3800多户居民。
这和70年前成立第一个居委会时，在居民委员会之下划分40个小组，每组公推组长一人、副组长二人，帮助政府传达政令、反映民意，协助处理治安、卫生、生产等工作，异曲同工。
只不过，如今的“一方有事，八方响应”速度加快了，值班点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找分值班室，如果分值班室也难解决，还可以直接视频电话连线到在总值班室坐镇的居委会委员。
“一人解决不了的，相关值班室、值班点的负责人就会坐在一起商量着解决。”为此，两年前，上羊市街社区党委书记兼居委会主任邹紫鹃开始在社区内推行“邻里坊治”的基层治理模式。
小事不出楼道、大事不出社区。已竣工好几个月的云雀苑小区坡道整治工程，从前期资金筹备到项目招投标，都是由小区居民自主筹划、自主管理的。
事实上，对于云雀苑居民来说，这不是一个新问题。“可每次一提到筹集资金，整治就会不了了之。”该小区居民小组长杨水发心里很着急，“地面上坑坑洼洼不少，老人小孩走路摔倒了怎么办？”很快6个居民小组长聚在了一起，决定一起解决这个难题。他们一户一户地讲事实、摆道理，最终在物业公司、居民等多方合作下，筹集到了维修资金10万元。
“凡事大家商讨，这是最好的民主方式。”70年前，当选的居委会委员说的这句话，贯穿了社区发展的大小事：上个世纪60年代组建的消费合作社、70年代待业青年开起的小餐饮店，直至后来的安装路灯，改造化粪池……如今，在此基础上提炼出的“民事民提、民事民议、民事民筹、民事民办、民事民评、民事民决”，已成为该社区基层治理的工作法宝。
还原1949年上羊市街居民委员会选举现场真实场景的油画。
从100%到50%
老少共解千千结
坐在分邻里值班室里，72岁的樊建华仍清晰地记得，2014年10月21日当选社区居委会委员时的喜悦和激动。
故事开始于当时上羊市街社区发出的一份“英雄帖”——增补3名居委会成员、70周岁以下、居住在本社区的普通居民、具有良好的沟通和协调能力……“我土生土长，又是居民小组长。”一一对照要求，樊建华心动了，第二天就报了名。
和她竞争的，还有20多名自荐或推荐的居民，既有党员、居民小组长，也有普通居民，最终，经63名居民代表投票选举，她和退休工人单炳良、居民小组长金水德3人当选。
类似的场景也曾在历史中上演。1949年10月23日，西牌楼小学，200名居民代表和50多名列席居民围坐在一间半圆形的会议厅里，严肃而庄重地选出了9名居委会委员，既有工人、手工业者、小商人，也有知识分子、公务员、工厂经理等。
不同的是，70年前的居委会成员，100%都是非专职的本社区居民，而5年前的那次选举，除了增补的委员，其余4名委员都是专职社工。
而这源于2000年的一次转变。那一年，依据民政部发布《关于在全国推进城市社区建设的意见》，杭州市首次通过公开招聘，吸纳社区工作者，而上羊市街社区居委会的工作人员（当时名为袁井巷社区，后于2008年恢复原名），也由原来的退休大伯、大妈，转为专职社区工作者，大多为20多岁的年轻人。
“虽然改变后的社区工作专业性提高了，但因为部分社工不居住在本社区，8小时外的问题就较难及时解决，所以上羊市街社区在上城区率先启动了本土化建设，其中重要的一步就是鼓励居民参选居委会成员。”邹紫娟记得，2017年选举新一届社区居民委员会时，上城区还明确提出，“本社区居民在社区居民委员会成员中比例力争达到50%以上。”
“从100%到50%，老少搭配，干活不累。”自从2017年当选社区居委会委员后，社工秦婷觉得，这已成她“巧解千千结”的工作法则。当选那年冬天，一个周六的中午12时，她和樊建华正在社区办公室值班，突然，一名老太太推开大门冲了进来，反复念叨着“救救我儿子”，可无论他们怎么询问，都没问出有效的信息。
“事关人命，我一下子就慌了。”面对神志不清的老人，当时只有33岁的秦婷没了主意，“还好樊阿姨比较有经验，反复安抚下，隐约了解到，好像是这位老人的儿子喝醉了，把自己关在房内，已有一天没出门了。”她们赶紧拨打了120，并一路狂奔至老人家里，请了一名开锁师傅打开了房门，可惜的是，老人的儿子最终还是离开了。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我脑子里一直在回放老人飘忽的眼神、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神态，还有她家里客厅堆满了各式各样锅的场景。”秦婷判断，老人应该有精神疾病。后经多方打听，她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老人总是觉得有人要害她，也不敢出门。”
于是，除了经常上门陪老人聊天，秦婷还请社区对接的专业社工机构上门提供居家养老服务，“为了缓解她对陌生人的紧张感，我还会经常拥抱她，慢慢消除她对我的抗拒。”渐渐地，随着老人情况越来越好，秦婷就开始带她参加社区的各种活动。“你不知道，有一天老人主动抱了我，说‘谢谢你，我知道你叫小秦！’时，我有多激动。”
“可以说，没有老居民一开始的冷静，和社工后来的专业判断，这个问题都只能说解决了一半。”邹紫鹃说。
从180到240
社区搭台促和谐
夕阳斜挂巷口，小区居民周凯没有把车停在所住的金狮苑小区，而是停进了一旁的建兰中学，然后再步行回家。“虽然要走个几百米，但却比以前方便多了。”周凯认为，这一切都要归功于2016年底推行的停车新政。
金狮苑是一个典型的老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350多辆车只有180个地面车位。“最夸张的时候，晚回来的人得侧着身子才能进入小区。”上羊市街社区居委会副主任冯水健回忆，因为抢夺车位，多年交好的老姐妹闹翻，老死不相往来，甚至有些阿姨在子女上班后，就在车位上放一把椅子，不允许任何车辆靠近。
邻里值班点、值班室的记录本上，由此产生的矛盾几乎每天要记上几个。随着问题越聚越多，矛盾也越来越激烈，社区党委班子和社区居委会成员一合议，决定通过居民代表大会解决这个问题。
一下子，居委会委员、居民小组长、社工等，都动了起来。有人将整理的问题归纳分类，有人统计小区持有三证、四证的居民各有多少，还有人挨家挨户询问有车居民的想法和建议……整理后发现，一方面，大家对制定新政策规范停车还是比较支持的，另一方面，已有车位基本能满足持有三证、四证的居民。
于是，当年8月的一天，居委会召集居民代表开了讨论会，社区党委班子成员旁听。会上，针对商议出来的三证、四证优先停和摇号两种方案，超50%的人选择了前者。“同时，对于其他170多个住户，大家也提出，希望社区可以协调周边辖区单位资源。”社区领导当场“领命”，并与建兰中学、宋都物业协商，争取了60个可下午5时后停车的车位。“后来，该方案经居民代表大会投票通过后正式施行。”
“可能会有人说，还有100多个车子怎么办？”邹紫娟认为，这原本就是一道没有完美答案的题目，只能寻求最优解，“社区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就是给居民们牵个头、搭个台，再帮助协调，而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居民自己的手上。”
“我感觉，社区党委就像一个大家庭的家长，有什么小家里解决不了的事儿，就可以找他们。”坐在社区办公室，提起6年多前的那次经历，樊建华脸上的笑容收也收不住。
当时，央视“社会与法”频道推出了一档大型社区公益节目《社区英雄》，每期节目选择不同城市的两位“社区英雄”进行PK，由他们推动一项社区服务项目，获胜者将获得公益基金。在邻里值班室当班多年的樊建华有了想法——为小区残疾人、腿脚不便的老人，安装无障碍设施。可是，想法有了，参赛太难。因为节目要求，一定要组织一场千人广场舞，“我自己能吆喝到两三百人就不错了。”谁曾想，当她把难题反映到了社区后，社区又找到了街道、区里，“短短5天，千人广场舞就惊艳登场了。”
独居老人家里卫生间的扶手、中层楼道的转角椅、楼梯旁的不锈钢把手……如今，樊建华赢得的这笔25万元公益基金，已被用在了社区的各个角落。
“办喜事，我帮着敲锣开道；冬夜，一家酱园着火，我第一个跑去救火。”正如上羊市街第一届居委会主任陈福林生前所说的那样，小家，大家，无论哪个家，都是需要所有居民、社工共同经营的幸福家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