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民办小学报名,小男孩有些怯场,妈妈在安慰他。资料照片
浙江在线4月17日讯(浙江在线记者 黄小星)刚刚过去的上周日,民办小学放榜,几家欢喜几家愁。
在民办还是公办的选择题上,金钰没有太多纠结:她看中的民办小学离家近、环境好,融合国学的教育理念她也很认同。当然,在此之前,他们已过滤掉杭州最热门的学校,“那是‘学霸’读的,我们不抱幻想。”
这其中也暗含中产之家的自我期许。金钰和丈夫通过努力,好不容易跻身中产,他们想把孩子打造成精英。
没想到,她和“学渣”儿子遭遇重击:那所并不算最好的民办小学只招140人,但报名的孩子超过2000人。
一直坚持“放养”的金钰,不得不带子涵疯狂参加课外补习、突击培训,并和班上的“学霸”家长佳佳结成同盟。她焦虑得整晚睡不着觉,孩子出生后“一个巴掌数得过来”的发脾气,也演变成日复一日的“鸡飞狗跳”。
“学霸”和“学渣”面临怎样的结果?
[一年前]——
中班时老师家访,第一次感到恐慌
金钰的日常看上去颇为“岁月静好”。她在吴山古玩城经营一家珠宝店,每天到店,她会泡上一壶菊花或普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也是她对儿子子涵的期待。只是最近,她开始把笔记本电脑带到店里,参阅民办小学招生考试历年真题;手机一响,她赶紧拿起,看看“备考妈妈群”有没有弹出新信息。
金钰第一次感到恐慌,源于子涵中班时老师的一次家访。当听说金钰倾向选择民办,老师惊呆了:“我家访了二十多个孩子,你是第一个不上培训班的。”
此前,金钰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错的妈妈。她实施“放养”,平时常陪子涵读绘本、做手工、去户外,她给子涵报的兴趣班,是唱歌、跆拳道、绘画,这些“他以后自娱自乐的”。子涵健康成长,认为自己是一个“温暖的、调皮捣蛋的小孩”。
和班上友友的妈妈佳佳一聊,“学霸”的进度让金钰自卑:识字量接近1000,100以内的加减法算得飞快。从中班开始,每天吃过午饭,友友就被接走参加补习班。“去年是补习班最多的一年,一星期有11节课要上,粗略估计,一年花了10万元”,佳佳是全职太太,这几乎占到他们家庭年收入的1/3。为了友友的教育投入,爸爸连衣服都不舍得买,而佳佳收到丈夫发的红包,转身就给友友买了教辅书。
补习班势在必行。金钰也在那家知名辅导机构报了名。那时,她还抱着一丝倔强,“刷题的不要。”
[今年寒假]——
孩子想研究长生不老药,被培训老师怒斥
今年寒假,金钰发动“总攻”。往常,那本该是一家人天南海北地旅行的时光。因为知道金钰一家在备考,朋友圈也“封杀”了金钰。而佳佳也更“激进”了:友友白天备考,有时休息十分钟,晚上还要做两小时作业。她帮友友一遍一遍地“刷题”:“正确做法是在生活中融入学习,但我来不及了。”
金钰又考察了几家知名培训机构,让她失望的是,尽管都打着“快乐学习”的名头,但实质换汤不换药,“就是无止境地刷题、押题。”
民办小学要面试,培训费用不低,“300元一小时,算下来参加一次,就要1000元。”金钰说。
“烧钱”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子涵好奇心重,面试到最后,他看到教室里有一张飞行棋毯子,就问老师:“这是做什么的呀?”没想到老师生硬拒绝了,她把子涵的发问视为面试中的“bug”。
有一天一起培训回家的路上,友友很委屈。原来,他自我介绍时说:“我以后想研究长生不老药,”遭到老师呵斥:“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太荒谬了,你应该说以后想成为一个科学家,专注发明与创造!”
“那你为什么这么想呢?”金钰一边开车一边问友友。
“我刚看了《西游记》,里面有一种长生不老药,我想研究出来给我爸爸妈妈,让他们一直陪着我!”友友说。
金钰一下子就被这个答案击中了,“多么温暖啊!”金钰没想到,小时候作文里被迫写下的空话套话,如今依然通行。她隐隐觉得,一场场面试、刷题,无非是将成人世界的急功近利、投机取巧,灌输给天真的孩子。
[考试前]——
不做作业母慈子孝,一做作业鸡飞狗跳
“80后”金钰有时也会想不通,怎么现在上个民办小学这么难。失眠的夜里,金钰时常后悔。她生怕因为自己执行力不强,让儿子失去受到良好教育的机会。她和佳佳的丈夫都有体面工作,在旁人眼里,他们两家是典型中产。事实上,他们不是没有别的选择:按照学区划分,即使考不上心仪的民办小学,两个孩子也能到一所不错的公立小学。
佳佳觉得,靠自己和丈夫的打拼,应该能让孩子衣食无忧,但她依然希望友友以后拥有更多的选择权。金钰不否认,对孩子的苛求,包含着自身的阶层焦虑。在她的认知里,“民办是培养精英的,哪个中产心里没有点精英情结呢?”
佳佳经常自责,自己不是一个好妈妈。她把印有《弟子规》的戒尺放在手边,监督友友做作业。因为孩子年纪小,专注力不够,在一两次沟通无效后,佳佳常常控制不住自己,开始怒吼,甚至举起戒尺。“以暴制暴”后,她很心疼,给孩子写下“不乱发脾气”的保证书,母子俩抱头痛哭。
发动“总攻”以来,吼孩子也成为金钰的常态。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吃惊,子涵也能熟稔地念出妈妈的口头禅:“不做作业母慈子孝,一做作业鸡飞狗跳。”
一段时间以后,原本对学习抱有热情的子涵,反弹情绪明显。每当金钰又发脾气时,“暖男”也会顶嘴。
有时培训回来,子涵闷闷不乐。他随口报出一串串题目考妈妈,金钰承认,有时她自己也算不过来。
“被焦虑裹挟、从小到大没强迫过他的我,正成为扼杀他兴趣的刽子手,”金钰内心的天平逐渐摇摆,“我想,教育不该是一道起跑线的伪命题。”
放弃的时刻最终到来。每天晚上,是例行亲子时间,金钰爬上上铺,为子涵读几本喜欢的绘本,再陪伴他入睡。发起“总攻”后,金钰把《四五快读》混进绘本中,帮子涵突击识字。
有天晚上,当金钰还在爬楼梯时,她看到子涵把《四五快读》小心翼翼地拣出来,丢下床。她不动声色地捡起来,递上去。没想到,子涵再次一边看着妈妈,一边又把书丢了下去。
金钰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怒火,这时她抬头看到了子涵的眼神,那是一个她感到变得陌生的孩子,眼神里有试探,还有她从未见过的忐忑。
“好,我们今晚不认字了!”金钰把识字书丢得远远的。
就在那一刻,她下定决心,放弃了。
前天,金钰和佳佳收到不同结果,没有太大意外:面对明显超纲的考试试题,友友考上,而子涵落选了。某种程度上,这个结果让金钰如释重负。而佳佳也没有太多喜悦,“我家是逼出来的,刷题刷出来的,”她反复强调:“小孩子太可怜了,应试太惨烈了。”好在,成功与失败,孩子们并没有太多概念。子涵和友友拉过勾了,他们要一起去学街舞。
(应采访对象要求,均为化名)